那男子管那女子叫範大姐，那女子管那男子叫李大師，我在心底裏邊記住了這倆人的名字，便見著這李大師折返回屋子裏邊搬了一根長板凳到門檻前，他坐在門檻上邊，讓那範大姐坐到板凳上邊，掰開她的手掌高深莫測神模鬼樣的看了半晌，我湊得近了，那範大姐忽然間搓了搓手嘟噥著嘴說你這屋子外邊怎麽這麽冷啊。

“這大秋天的，已經是約莫一個月沒下雨了，怎麽會冷啊。”那李大師不以為意，範大姐卻是搓著自個兒的手忽然間跳了起來，一路疾跑，迅速消失在我眼中，我看著她跑得那般的快，心中疑惑的很，從地上站起來便要追著她去看看到底是怎麽了，那李大師卻是甚是無奈的搖了搖頭，道：“你若是再把人嚇走，我便會沒有銀子賺，我若是沒有銀子賺，我便會餓死，我若是餓死了，你……”

他說到這裏，停了下來，似乎是知道他是否餓死了，跟我都沒多大的關系一樣，畢竟我今兒才認識他的。

“算了，你不要使壞了。”

他甚是無奈的將凳子搬回了屋子裏邊，繼續吃飯。

自這以後，我便發現我多了個新的習慣——嚇走這李大師的客人，偶爾他拔蘿蔔，我也使力把蘿蔔按回去，我按著那蘿蔔，那種真正握到的感覺叫我楞了楞。

我已是不記得上次清楚的碰到東西是什麽時候了，濕漉漉的，真是的觸感，我摸著那蘿蔔，扯了半晌，將蘿蔔葉子上邊的露水撲到李大師的臉上，彼時，我已經到這個地方和這位李大師生活在一起好久了。

他楞楞的擡頭看我，我以為他又要生氣了，忙松了手，那蘿蔔葉子被我一撒手，那蘿蔔葉子又是撒了那李大師一臉水。

“你碰得到東西了？”

他“看”著我，若非是他那一雙眼中倒映不出我的容顏來，我便當真是以為他看得見我了，我抿著嘴唇，站在他邊上，許是因著我的緣故，這還沒有入冬的時節，他已是把自己裹得很厚了，這統共不過是幾十戶人家的村子裏邊，顯得十分古怪，他本以算命養活自個兒，結果我來了之後，嚇了幾回那些個花癡少女少婦，這村子裏邊便謠傳著李大師被厄運纏身，猛鬼附體，如此雲雲，此刻村裏有人和他一起在地裏鋤草摘菜什麽的，遠遠的見著他在地裏邊拔了半天的蘿蔔，都沒有拔出一個蘿蔔來，那些個在地裏邊幹活的農夫們彼此湊近，互相說著什麽，一面說一面朝著我與李大師這邊看來。

他們是看不見我的，李大師自也是看不見我，但他在那裏咧著嘴笑了半晌，讓我迷茫的很。

他為什麽那麽高興？高興的收蘿蔔的速度都快了點。

我見著他快速的收了一半的蘿蔔，又是紅蘿蔔又是白蘿蔔的，兩種顏色混著綠色的葉子，擺在李大師的背簍裏邊，看著甚是喜慶，他一面走著，一面探手感覺著我的存在來，一面與他沿途遇見的村民打招呼，一面低聲叫我跟緊了。

我站在地裏邊，看著那些個村民背對著李大師指指點點的，他的手還作探手的模樣，想來是他被冷的慘了，一直以為我跟在他身後，我見他一走，冷冷的對著他們哼了一聲，讓他們覺著陰風拂面，方才悻悻然的跟著李大師回家。

李大師倒是沒有被那些個村民的謠言影響，將裝滿蘿蔔的背簍背到河邊去洗蘿蔔，我跟在他身後，眼見得河裏邊的水鬼們企圖要爬上岸來抓長吉那瘸了一邊的腳，見著我冷颼颼的站在李大師身後，又如同游魚一般的潛入河中。

“說來也奇怪，我方才竟是看到了許多的魚。”李大師喃喃著，將又一個蘿蔔放入河水中，我蹲在他身邊看了半晌，見他洗的慢條斯理的，擡手一拂，河邊的野花被我吹進了河中，爛漫的飄在水中，從他眼前流過，他洗好蘿蔔，便將那背簍也放進了河中洗滌，洗完後將背簍丟在一邊，自個兒也倒進了草地裏，和蘿蔔們一起曬太陽，我學著他的模樣倒下，雙手交叉枕在後腦勺處，天上的太陽暖洋洋的，曬在讓我有那麽一點子溫暖的感覺（托招魂幡的福），我轉頭看向李大師，這位李大師已是因為昨夜我掀了他一晚上的被子而沒有睡著，此刻在這草地上邊補覺。

漸漸的，天色漸晚，層林盡染，我看著那太陽下山，放牛娃方才牽著他們的牛和羊回來，我蹲在他的頭頂，尋思著到底要不要叫醒他，卻見著他打了個哆嗦，坐了起來。

被冷醒了嗎？

我有些失落的想到，他一面寬慰著我，一面將蘿蔔往背簍裏撿，然後一瘸一拐的和我一起回家。

他看了看天色，說晚上要下雨，我望了望天邊碩大的一輪夕陽，沒有看出來到底是哪裏長得像晚上要下雨的樣子，糾結了一番之後便釋然了。

畢竟他才是大師嘛！我跟上他的腳步，他快速生火造飯，又從河邊打了許多桶水回來屯著，洗蘿蔔切蘿蔔，偶爾他也洗澡，許是覺著羞澀，總是將我關在外邊再洗，然而我總是會悄悄的穿墻回去看他藏了什麽好東西不給我看，咳咳，跑題了。

他將紅蘿蔔、白蘿蔔切成了片，放進了那早已放好了鹽水的壇子裏邊，密封之後放在米缸邊上，彼時飯已是煮的差不多了，彼時我已是陰森森的堵在竈門口多時了，那火苗要熄不熄的，雖然是背風口，但我看著任是著急的很，是以便堵在了竈門邊上，護住了那一縷火苗不熄，我一看這那幾簇小火苗，我便覺著我最厲害，我最流弊，我最可愛，李大師放好壇子過來揭開鍋蓋看之際，我興沖沖的便要邀功，然而他那一張臉，面色古怪的很。

他低聲說道：“你是不是蹲在了竈門口？”

我連忙在他脖頸處搖頭，讓他感受到我的誠意，想來這廝應當是不喜歡煮飯的時候有只鬼在竈門口蹲著的，我甚是聰明的沒有坦誠那是我的豐功偉績，他有幾分無言，將柴火放進竈中，又往鍋裏放了點水，我聽見他的嘆息聲，和著蕭瑟的秋風及地上的落葉，顯得異常的動聽。

“你再這樣下去，我估計還沒有攢夠錢給你塑個神像，我便已經被你折磨死了。”

他想到這裏，又是嘆了一口氣，我聽了他的話，茫然的很，不大明白他到底是什麽意思，他卻已是專心致志的燒起了他的火，很快，他便似乎是想到了些什麽，潛意識的將手中的柴火塞進了竈裏邊，竈中柴火早已是夠了，像他這般不停的塞著，那本來旺盛的火苗卻是焉了下去。

這回我站的遠遠的，見著他這般笨手笨腳的，忍不住是笑出聲來。

只這陰風陣陣的吹著，我那笑聲愈發的顯得詭異了，再加上當夜，除了小孩和老人們，所有的村民們都做了一個夢，夢見一個身穿白衣的女鬼倒掉在他們家的房梁上邊，口中說著什麽“做鬼也不會放過你”啊什麽的朝著他們撲來，將他們壓在床上，怎麽也動彈不了。

是以第二日，村長便找上門來了。

“李大師啊，看在我好歹救了您一命的份上，放過我和這個村子吧。”

那村長說的可憐，我卻是有幾分茫然的，昨夜大雨，李大師這間看著便極其簡陋實則也家徒四壁的房子漏雨，他忙著搶救他的那壇子腌鹹菜和他的口糧，我也不願意一直站在濕漉漉的雨裏邊——外邊下大雨，裏邊下小雨來著，我便竄到了李大師的隔壁鄰居家，那是一位獨居的寡婦，這下著雨的大半夜裏邊竟是還沒有睡覺，口中神神叨叨的念著李大師李大師什麽的，我便忍不住進去瞧了一二，卻見著她已是睡著了，想著白日裏他們都在嘲笑著李大師，我便歹念橫生，給全村的人都托了個噩夢，夢雖然是噩夢，但我又沒有將他們怎麽樣了，不過是壓了一晚上的床罷了。

我心道這些人真開不起玩笑，那李大師卻是顰了眉頭，神色溫和的道：“村長何出此言？”

李大師這般說著，什麽他自認平日裏看手相都不收錢雲雲，他委實不是個什麽有不軌之心的人，再者昨夜他忙著搶救自個兒家裏邊的東西，也是來不及挨家挨戶去扮鬼出現在村民的夢裏邊的，他這般說著，村長思慮了片刻，覺著他又沒有說錯，這大下雨天的，從雨裏邊進屋之後必定是會留下泥印的，若是一兩家沒有便罷了，所有人家家裏邊都是沒有的，只要屋裏沒漏水，家裏邊幹幹凈凈清清爽爽的。

“村長既然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，還請村長短時間內不要趕在下走。”李大師說著，面色暗了下來，“在下腿腳不方便，村長也是知道的。”

村長點了點頭，就在此時，村子裏邊響起了一聲大喝之聲。

“不行！”

那是一個穿著翠花衣裳的女子，很是風韻猶存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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